楊小兵、李春霞帶著王明芳的骨灰，抱著兩周歲的天天，按照王明芳身份證上的地址，從深圳坐上火車，經歷了一天的顛簸，到達了甘肅省城後，又轉乘了到達地方鄉鎮的一臉破舊不堪的汽車，最終搭乘了一輛老黃牛拉的板車，終於到達了一個位於半山腰的村子。

這個村子不大，房子三三兩兩的坐落在山坳裏，這個甘肅省最偏遠的地方，貌似比李春霞的故鄉四十裏鋪廟底村還要荒涼。

當楊小兵抱著天天，李春霞抱著包袱包裹的骨灰盒，到達了村莊的時候，村頭幾個曬太陽的人迎了上來。

這個偏遠的小村子，實在是過於閉塞，突然來了兩位穿著時髦衣服的年輕人，懷裏還抱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，對他們來說，著實是一件新鮮事情。

圍上來的幾個人，頭發上夾雜著一根根的草屑，身上穿著禦寒的棉衣，領子和袖口處布滿了油漬，用一根根黑色的布條，當做腰帶，在身上的破舊棉襖上裹了好幾圈，貌似五六十歲的年紀，每個人的腰間都掛著一個用黑色布料做成的袋子，裏面裝滿了自制的煙絲和旱煙袋，腳上穿的是那種自己手工縫制的棉鞋，每個人的腳上，都沾染了厚厚的一層泥漿，鞋底上更是沾滿了厚厚的淤泥，偏僻山區的道路，都是泥土，碰上個下雨陰天，出門身上就會全是大大小小的泥點子，腳上的布鞋又不防水，粘上泥後，一塊又粘一塊走起路來及其的費事。

“你們上誰家的？”一個嘴裏叼著旱煙袋的老頭問著楊小兵，斜著眼睛看著李春霞。

楊小兵只是在電視裏見識過這種裝束，楊小兵此次陪同李春霞一同回王明芳的老家，很大一部分原因，擔心李春霞獨自一個人來到這個窮鄉僻壤，就是怕山村的人會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。

“大叔，請問，王克亮家住在哪裏？”王明芳曾經告訴過李春霞，她的爸爸叫做王克亮。

“王克亮啊，不是聽說他家的小閨女在城市裏打工，出車禍死了嗎？”旁邊的人竊竊私語。

哦，也就是說，王明芳的父母已經接到了自己的電報，可是為什麽一直沒有人露面處理王明芳的後事呢？聽到村裏人的議論聲音，李春霞心裏憤憤不平。

“姑娘，前邊那家屋子就是。”老人用手指指著前邊的一處破舊的小房子說。

李春霞道謝過後，踩著地上泥濘的道路，朝著那間小屋子走了過去。

李春霞從小生活在甘肅朧源縣那個破舊的小山村裏，在那個破舊不堪的窯洞度過了十幾年的時光，看到王明芳曾經生活過的地方，沒有一點突兀的感覺，倒是楊小兵，在自己的心裏，因為曾經對王明芳的種種偏見而後悔不已。

怪不得王明芳會對城市的生活那麽向往！這樣的房子，是人居住的地方嗎？

一眼看上去，這個房子就是已經有了幾十年歷史的樣子， 房子低矮破舊，茅草壓的屋頂上，覆蓋了一些青色的瓦片，因為時間過於久遠，屋頂上好多的瓦片已經破碎了，如果有大雨，相信這個破舊的房屋，根本就不能承受大學的侵襲。

院子外邊是石頭砌成的院墻，院墻很矮，只到達人腰部的位置，砌成這麽矮小的院落，根本就沒有隱私功能，也就是一個劃清界限的作用了。

剛剛到達院子的時候，一路上乖巧的天天，突然緊緊的抱著楊小兵的脖子，將小小的腦袋使勁的埋在楊小兵的懷裏，小聲的抽噎起來。

還沒有等踏進院子，只聽見院子裏響起激烈的爭吵聲。

“你個殘廢，本事沒有一個，倒是能貸款了！貸款是需要利息的，你為了能把你那不要臉的妹妹從城市裏弄回來，你竟敢偷偷的背著我到信用社貸款去！人死了就是死了，她這樣的不死活著也是丟人現眼的，還不如一個當妓女的賣的！人家當妓女的還能往家裏拿一些錢呢，你那個婊子妹妹，一分錢都拿不回來不說，竟然還白讓人家玩弄了，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東西，個死玩意，白白讓人玩弄了，還彪呼呼的將孩子生了下來，生了下來不說，還領回來吃家裏好幾個月的飯，這下倒好了，讓把孩子賣了她不賣，偷偷跑了，自己把小命都搭上了！我就是眼瞎，我怎麽就答應我娘，嫁給你這個瘸子！”

院子裏一個留著短發，長的像個矮冬瓜，長的滿臉橫肉的女人，跳著腳，指著面前一個蹲在門檻上，一直抱著腦袋的男人，使勁的罵著，聲音越來越高，罵的起勁的女人，好像是感覺只罵不過癮，晃悠著身子，一下子沖動男人面前，“啪啪”照著男人的臉，打了三個耳光。

蹲坐在門檻上的男人，木然的擡起頭，兩個臉上的手掌印紅紅的，看的清清楚楚，門口站在兩個赤腳的孩子，已經嚇的哇哇大哭，不停的摸著臉上的淚水。

“老大啊，要不就聽娃他娘的話，你妹妹反正已經沒了，人死如燈滅，要什麽骨灰呢。家裏緊缺的很，娃娃過完寒假又好交學費了，就別費那個路費錢了。家裏的日子還得過不是。”

一位彎腰駝背，留著山羊胡子的老人，吸溜著鼻涕走了過來，很明顯，女人罵街的聲音和扇男人耳光的事情，老人都知道，但是這位老人，根本就沒有能力，也不敢去訓斥那個母夜叉一樣的兒媳婦，只能勸導自己的兒子，想開些。

“兒子啊，你妹妹自己作的，咱們就當沒有她這個人吧，別人家養個閨女，都能往家裏弄些彩禮錢，就我養的這個閨女，是個真正的賠錢貨，一分錢彩禮沒有往家拿不說，還整出這樣的事來，叫大家夥笑話死了，一出門都問問，是不是明芳抱著野種跑了，這不又讓車撞死了，我上輩子造孽了，怎麽能生出這樣不中用的閨女！”

一個彎著腰，馱著背，腦袋後邊胡亂的挽著一個發髻的老女人，拄著一根棍子，邁著一雙小腳，晃悠悠的從屋子裏來到了院子裏。

楊小兵再也控制不住了。

沒錯，這家人正是王明芳的家人，一個天天罵天罵地的嫂子，一個從小患有小兒麻痹，走路一瘸一拐，到了三十多終於娶了個離婚女人的哥哥，重男輕女，愛財如命，卻只知道得過且過，像豢養牲畜一樣養育了王明芳十幾年的父母。

明芳啊明芳，你真是可憐啊，你怎麽能出生在這樣的家庭，有這麽不負責任的父母呢？錯怪你了！錯怪你了！有這樣的家庭，怎麽能夠不想在城市裏留下，怎麽能不想利用自己僅僅擁有的青春的優勢，去換取自己的生活呢？

可是啊，王明芳啊王明芳，你的原生家庭雖然實在是不像話，你如果能有一顆吃苦耐勞的心，能跟李春霞一樣上進，或許現在的你，不會像現在一樣，如此讓人可嘆可惜啊！

“請問是王明芳家嗎？”李春霞站在門外，聽的陣陣切切，李春霞恨不得將王明芳的骨灰盒立刻放到地上，實在是不願意踏進這樣沒有親情的人家半步。

院子裏的叫罵聲、爭吵聲、打鬧聲、哭泣聲，隨著裏李春霞的詢問聲，一下子戛然而止。

剛剛院子裏的那個又能鬧又能打的矮冬瓜，晃悠著粗短的身材來到了柵欄門前，咧著嘴巴看著出現的兩個人，眼尖的矮冬瓜，一下子看到了趴在楊小兵懷裏的天天。

“吆吆吆，野種你回來了，你娘死了， 你就回來了，你回來幹什麽？這個家可是容不下你這個吃閑飯的雜碎！”矮冬瓜一眼看見天天，掐著腰立馬信口雌黃的叫罵起來，邊罵邊指著天天。

“野種你怎麽不去找你爹娶啊，你娘不要臉，拿著身子讓男人玩弄，丟人都丟死了，婊子，生下你來幹什麽？是故意的讓車子撞死是不是，你娘死了，一了百了了，你還想著回來吃閑飯啊，我告訴你個小雜種，這個家沒有你一點關系！”

矮冬瓜邊罵邊跳著，一不留神腳底下一塊冰，沒站穩的矮冬瓜，滋溜一下子滑倒了，半天爬不起來，接著拍著地面罵起來。

“王明芳你個死玩意，你死就是死了，你還回來折騰我，不要臉的你死了就在做個野鬼吧，別回來丟人現眼的！王家祖墳你也不會讓你進去，你給王家丟老人了！”

矮冬瓜一邊哭著，一邊大聲的吸溜著鼻涕，順手一把摸在棉褲上。

剛剛坐在門檻上的男人，和王明芳的爹娘，都從屋子裏走了出來。

“你們就是萬明芳的家人吧，這是王明芳的骨灰。”李春霞站在柵欄門外，將包袱包著的骨灰盒遞到了男人手裏。

男人顫抖著雙手，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，不停的抽噎著的男人，嘴裏輕輕的念叨著，“明芳啊，咱們不害怕啊，哥哥接你回家，不要害怕啊，咱們回家了，哥哥接你！”

“你個死瘸子，你個窩囊廢！老婆孩子你都養不起了，你還想著把那個不要臉的骨灰盒接回了，這下子好了，骨灰盒人家送回來了，你是不是還得找人修墳買紙上墳？我跟你說的明明白白的，我嫁給你是倒黴了，出這麽多不著調的事情，家裏哪裏來的錢？你接過來可以，一分錢也不準給我出！”

矮冬瓜好不容易從地上爬了起來，掐著腰唾沫橫飛的罵著。

李春霞和楊小兵已經氣的上氣不接下氣，世簡竟然有這麽毫無素質的人，簡直是可悲！就像是一個還沒有進化好的畜生，根本就沒有一點人性可言，可憐的王明芳，肯定沒有想到過，自己去世之後，就因為墳地和燒紙的事情，竟然讓唯一疼愛自己的哥哥，遭受這麽多的謾罵和屈辱！

如果人死後，能有靈魂該有多好！

李春霞突然想到了魂靈的傳說，都說人死後的靈魂，會有一定的法力，能夠懲治那些為非作歹的人，此刻的李春霞，多希望王明芳的靈魂能顯靈性，好好懲治一下這個信口雌黃，汙言穢語不停謾罵的矮冬瓜！

簡直是丟了人的臉！她怎麽可以這樣！

“同志啊，辛苦你了，來屋子裏坐坐吧！”老實憨厚的王明芳哥哥，指著楊小兵懷裏的孩子，“這是明芳的兒子天天吧，來找舅舅吧。”

天天將頭埋在楊小兵的懷裏，緊緊的摟著楊小兵的脖子，好像非常懼怕楊小兵把自己放置在這個家裏。

剛剛離開這個家兩個月，這個可憐的孩子，在這個家裏遭受的一切，竟然牢牢的烙在腦海裏，肯定是在這個家裏遭受了非人的待遇，要不然，為什麽從踏進村子起，小小的孩子就一直無聲的哭個不停？這可是個孩子啊，作為親人，你們怎麽能夠如此冷酷無情呢？

楊小兵和李春霞真心不想踏進這個屋子，可是死者為大，既然來了，就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好。

楊小兵和李春霞相互看了一眼，“進去吧，春霞，把事情跟他們說下。”

一直站在門口的王明芳父母，知道楊小兵懷裏的孩子肯定就是自己的外甥，可是，沒有一點想要把孩子接過來的意思。

兩個月前，王明芳的父母曾經委托人，將自己的親外甥賣給一家不能生育的人家，可是自己的女兒王明芳死活不肯，過了幾天就偷偷的帶著孩子走了，可是王明芳的父母已經偷偷的收了人家兩百塊錢，眼看著孩子不在手裏了，錢也花上了，氣急敗壞的王明芳父母，無奈之下，將家裏養了一年的肥豬賣了，才堵上這個窟窿，更可氣的是，人家轉眼間就又買了一個男孩。

到手的肥肉飛走了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這麽好的發財機會，王明芳我養你長大，還沒有從你身上得到一點錢財，你就這樣死了不說，還留一個一個拖油瓶，王明芳父母怎麽能不害怕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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